奶油毒蕈汤

祖奶奶只好把你锯开来,分给他们。我想,这真是……

[波莱]寻猪启事

养猪波x前护工莱

*毫无养猪常识

*快乐降智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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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猪启事

 

 

①四月一日 大雨 温度20摄氏度 湿度60 气压101kpa 记录人:波尔克·贾利亚德

它跑哪儿去了?

 

 

莱纳·布朗看着眼前湿淋淋的男孩……男人握着笔在笔记上写下这句话时,他怎么也没想到,现在这个狼狈的,满头金棕色头发被雨打塌下,自称叫做波尔克的男人日后会变得那样不讲道理。

 

莱纳·布朗自杀计划失败了。当他把绳子系在树上时,阴沉的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他失魂落魄地夹着那条绳子往回走,在路上踢到了倒在泥地里的贾利亚德。大雨把他打得睁不开眼,他的背包扔在一旁,外套披在身上。脸上的表情类似于丢了魂。

 

等到莱纳把他扶着带回了自己租住的公寓里,他坐在椅子上,一口气喝了三杯莱纳倒的水。他开始从背包里一样一样地将东西拿出来,看它们有没有遭受雨水的损失:一袋面包,两个苹果,一个水杯,三本笔记本,两支笔,一个相机,一个手电筒,一卷绳子,一把折叠刀。他松了口气。

 

波尔克·贾利亚德丢了一头猪。他接过莱纳递来的毛巾,擦干净脸上的泥水,露出一张相当年轻的脸。

 

莱纳觉得自己听错了。猪丢了?

 

猪丢了。

 

宠物猪?

 

不是。

 

种猪?

 

你才是种猪。

 

莱纳想这头猪大概是很重要的东西,反正他都快要死了,不如最后再帮这个孩子一把。他问波尔克不能再买一只吗。他还是觉得它是只宠物猪。

 

波尔克像是生气了,他斜了莱纳一眼,斜了这个身材高大却神情畏缩的男人一眼。他指指莱纳,再指指自己。把我们两个加在一起卖了,也买不起那只猪,他说,更何况也没有地方买。

 

莱纳低下头。他没想到自己的命也值得和波尔克这样的人绑在一起。波尔克再狼狈,看起来也不至于和他一样预备轻生。

 

波尔克说,那头猪从它向上五代就被培育了。他对这头猪的族谱如数家珍,从它的爷爷算起,每一只的品种他都倒背如流。在猪的品种改良方面,波尔克·贾利亚德称得上是专家,准确来说,他所有的同事都是这方面的专家。

 

我以为你还在上学。莱纳嚅嗫着说,他不知道怎么了,一晚上说的话都在踩着波尔克的尾巴,波尔克听完一下子就炸开了,如果不是头发被雨打湿了,波尔克的头发大概会竖起来,他揪着莱纳,非要问莱纳觉得自己今年多大了。

 

莱纳哪里知道,波尔克那张娃娃脸看起来大概也就是中学生的年纪,为了不激怒波尔克,他把预计的数字再加了个三岁告诉波尔克,没想到波尔克更生气了。你少猜了五岁,波尔克冲他嚷嚷,我看起来有那么小吗?

 

波尔克起了疑心。下雨天你跑到树林里干什么?他问,你是不是看到我们的猪了?你就算抓了它也只能卖普通猪的价格,如果你还给我们,我们也给你酬金。

 

莱纳有苦难言。他连波尔克的猪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总不能告诉波尔克他去树林里自杀去了。

 

波尔克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照片,他拿给莱纳看。照片里一群人穿着白大褂围着一头小猪,那个小猪正被一个黑色长发的女人抱在怀里看着镜头,波尔克也站在她旁边看着镜头,金棕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两只手却插在口袋里,还是年轻得不像话。由于同事艾伦·耶格尔的失误,照片里的这头猪逃跑了,所有的工作也就陷入了停滞,照片里的人不得不兵分四路,日夜兼程去抓这头逃跑的猪。

 

莱纳说他没见过。

 

波尔克的表情警觉起来,他指指莱纳带回来的那根绳子:“那你带着绳子去干什么?你是不是看到我们的小猪了,然后拿着绳子想去抓它?”

 

“我,我……”我去上吊,莱纳总不能那么说,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只好回答:“我捡到了根绳子。”

 

波尔克对这个连路上绳子都要捡回来的男人露出一个鄙夷的神情。他重新打量了一番神色落魄的莱纳,觉得他确实是那种会把别人丢掉的绳子捡回去的人。

 

波尔借了他家里的电话,打给一个叫做皮克·芬格尔的人。然后他和莱纳借伞。

 

莱纳问他干什么,外面天黑了,还在下大雨。

 

猪可不管下没下雨。波尔克答道,他说完自己先皱了眉,感觉这句话有哪里不太对劲。

 

莱纳还想自杀,他不想在这所公寓里死掉,这样会给别人添麻烦。他还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自杀方法,对他而言,这个晚上还有很多事要做。可是波尔克要去找到那头逃跑的猪,外面天黑了,他之前从来没有来过这个郊外,天在下很大的雨,他看起来年纪不大。

 

莱纳打着伞,波尔克打着手电筒,两个人在雨中的树林里开始了漫漫征途。

 

 

 

②四月二日 阴 温度20摄氏度 湿度80 气压101kpa 记录人:波尔克·贾利亚德

没抓到。鬼知道它跑哪里去了。

 

凌晨三点,波尔克终于暂时认命,同意精疲力尽的莱纳先回去休息。他洗了个热水澡,穿上了莱纳的衣服和莱纳挤在家里唯一的一张床上,他摊着四肢长吁短叹,仿佛他才是莱纳这里的主人。莱纳只好穿着睡衣缩在一旁,尽量给波尔克空出地方。他好累,累得连去死的力量都没有了,他要先睡一觉。

 

波尔克问莱纳他觉得它会跑到哪里去。莱纳背对着他,睡意朦胧地说自己也不清楚。

 

波尔克在他后面说要是找不到猪怎么办。莱纳都快要睡着了,只好告诉他让他放心,那么特别的猪不会就凭空消失的。

 

波尔克打了个哈欠,开玩笑说要是猪没了他可能也要死了。莱纳的睡意消失了一半,他苦口婆心地对波尔克说,你的年纪还小,不应该那么想。

 

操,闭嘴吧。波尔克在他身后翻了个身,睡你的觉去。

 

 

天亮时莱纳醒来发现雨已经停了,波尔克睡在他的旁边没有醒来,他紧紧裹着被子,只给莱纳留了一个被角。莱纳的动作推醒了他,他哼哼两声,睁开眼睛,脸因为闷在枕头里而有点发红。

 

莱纳问他今天还出去找猪吗。

 

“废话。”波尔克声音沙沙地说,他极其缓慢地从床上爬起来,去找自己昨天换下晾着的衣服,没有干透,他只好把莱纳不合身的上衣边缘塞进裤子里。

 

莱纳说自己今天有事,没办法陪他一起找小猪了。雨停了,他也该再次上路了。

 

波尔克像没睡醒一样,他半睁着浮肿的眼睛看了看莱纳。不行,波尔克说,你得和我一起找。

 

莱纳摇摇头,他一刻都等不了了。他看着波尔克,觉得这个年轻人可能要和昨晚一样勃然大怒。但是莱纳无所谓,他都快要死了,他不能在临死前还顾虑别人的感受。

 

没想到波尔克什么都没说,他对着莱纳点点头,“行吧,”他哑着嗓子说,“我自己找也能找到。你以为我会求你吗?莱纳·布朗,你想都别想。”

波尔克没头没脑地说完,转过身去,他拉起自己的背包就走,可是走起路来晃得像个醉鬼。

 

莱纳看着波尔克在面前倒了下去,一头栽倒在地上。

 

 

波尔克·贾利亚德病倒了。在淋了一场大雨过后,他发起了惊人的高烧。起初他还能躺在莱纳的床上,嚷嚷着他不能躺下他要去找那头小猪,莱纳只好答应他自己去帮他找。没过过久波尔克就陷入了昏睡,手里紧紧攥着莱纳的衣摆。

 

莱纳忧愁地看着他。他的自杀计划和波尔克的寻猪计划一样,不得不临时推迟了。波尔克昏睡在他的床上,在高热中开始说起胡话,他忘记了那头跑掉的猪,他在梦里叫着皮克·芬格尔的名字,问她为什么把室内温度调得那么高,是要热死这些小猪吗。

 

莱纳没法去死了。他知道波尔克的高烧中有一部分自己的责任,如果昨晚及时让波尔克换下湿透的衣服,波尔克不至于如此病重。他把浸湿的毛巾敷在波尔克头上,睡梦中的波尔克喃喃叫了一句马赛尔。

 

直到中午波尔克才好转一点,他恢复了意识。莱纳正准备动手帮他换下汗湿的衣服,刚碰到他的领口,就被波尔克骂了一句干什么死变态。

 

莱纳只好挨下了这句骂,波尔克是烧糊涂了。他告诉波尔克他出了太多汗,只能再换一件衣服。波尔克嚷嚷着自己能换,却连爬都爬不起来,莱纳只好扶着他从床上坐起身,他低下头,替波尔克解开了衣服。他用毛巾擦拭着波尔克身上由于高烧发出的热汗。

 

波尔克因为发烧而通红的脸更红了,莱纳柔软的头发在他的鼻子底下晃来晃去,他只能扭过头,他感觉自己被莱纳闷得头晕脑胀的。他咒骂着那头小猪,咒骂着昨天那场大雨,咒骂着没有及时锁好门的艾伦·耶格尔,声音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新招进来的神经病艾伦·耶格尔打开了大门,放了实验猪崽和所有同事一条自由的道路。

 

莱纳问他想吃点什么,波尔克停下了咒骂的声音,他说苹果。

 

莱纳坐在他的床边,慢慢把苹果削皮,他切下一块,用水果刀插着送到波尔克的嘴边。

 

波尔克咔哧咔哧地嚼着那块苹果,他感慨说没想到莱纳还挺会服侍人的。

 

莱纳说他之前在医院做过一段时间的护工。

 

“那为什么现在不做了?”波尔克问。

 

因为照顾过的人都死了。

 

波尔克嘴里咀嚼苹果的声音停了一下,然后嚼得更大声了,他感到匪夷所思。他似乎明白了莱纳为什么一个人住着。

 

莱纳接着削去苹果皮,他和波尔克说好好休息,快点好起来,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眉头紧皱着,愁眉苦脸地看着床上的波尔克,仿佛波尔克是个拖累。

 

“再来一块儿。”波尔克像是没听到一样,他对着莱纳毫不客气地张开了嘴。

 

吃完那个苹果,波尔克似乎恢复了力量,他用手背擦擦嘴,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莱纳劝他休息一会再起来,波尔克说那头逃跑的猪现在说不定正在每小时一百二十迈奔跑在自由的道路上。

 

猪也要休息的,莱纳心想。

 

波尔克扶着莱纳,他要去给皮克·芬格尔打个电话,告诉皮克他现在的状况,让皮克再多派一个人手过来帮忙。虚弱的他拿莱纳当做拐杖,他搂着莱纳的腰,用肩膀夹着电话听筒,整个人的重量都挤压在莱纳的身上。莱纳的身上靠起来又凉又软,波尔克靠着像沙发一样舒服。

 

莱纳听到电话里的皮克问他现在在哪里,他们刚好要开会,他们会一起来找波尔克。波尔克问皮克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开闲会?猪都他妈要跑到大海对面去了。

 

他感觉靠着的莱纳蠢蠢欲动地想要从自己身边挪开一点,他动动胳膊把苦着脸的莱纳捞了回来。皮克在电话里问波尔克具体地址是哪里,波尔克把听筒对着莱纳,让莱纳报了个地址。

 

“小心点,”波尔克挂了电话对着莱纳开玩笑,他的嗓音还是有着感冒的鼻音:“他们可是一帮蝗虫,他们要是来吃饭会把你吃穷的。”

 

“没关系。”莱纳逆来顺受地说。波尔克突然看了他一眼,他狐疑地问莱纳怎么对什么事情都这么无所谓。

 

莱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扶着波尔克回到床上,可是波尔克就是不肯放手,他脸上的表情表明了他要刨根问底。

 

莱纳对着波尔克牵了牵嘴角,皱着眉头露出一个苦笑。波尔克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丑的笑,他被莱纳搞得咳嗽了两声,没了追究这件事的心情,他要换个话题。他关心莱纳怎么样干什么?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还没波尔克和猪来得亲近。

 

波尔克说起事情的起因,都是那个艾伦·耶格尔干的好事。

 

那天夜里波尔克都已经换上睡衣准备睡觉了,皮克一个电话打到他的家里,被他的哥哥马赛尔接起来。

 

原来马赛尔是他的哥哥,莱纳心想。

 

皮克让波尔克想办法立刻赶回来,发生了大事,电话那头的背景声音是和深夜不符的嘈杂动静。马赛尔还没有睡觉,他开车把波尔克送回了工作的地方。在夜里的大楼灯火通明,波尔克在门口遇到了披头散发的阿妮,她肋下夹着一只小猪,波尔克认出来那是他们的。

 

“还愣着干什么?”阿妮说。

 

当天值班的艾伦·耶格尔打开了所有的笼子。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大概是疯了。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所有同事忙于抓猪的样子,确实像是疯了。就连对此一窍不通的马赛尔也加入了帮忙的队伍,然而到最后清点数目,还是少了一只。

 

波尔克说着说着又咳嗽了几声,莱纳让他先别说了,他摸了摸波尔克的额头,似乎热度已经退了下去。他想去给波尔克倒杯水,却被波尔克一把拉住,波尔克嚷嚷问他干什么,他要是等会发烧烧死了怎么办。

 

莱纳只好又坐了回去,波尔克看起来也没有要喝水的意愿。直到睡着,波尔克还是紧紧拉着莱纳的手臂不肯放手。

 

 

 

③四月五日 阴 温度20摄氏度 湿度60 气压101kpa 记录人:皮克·芬格尔

怎会如此?

 

 

莱纳一觉醒来,终于发现了波尔克那一通电话的威力。他租住的公寓在二楼,这座地处偏僻的公寓楼里平时住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而现在,波尔克那通电话把他所有的同事都叫了过来,这座公寓楼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年轻人,波尔克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正站在门口和那个照片上见过的皮克·芬格尔说着话,走廊还挤着两个同事。外面雨已经停了。

 

莱纳穿好衣服走出去,发现楼道里面也站满了人,他走到走廊往下看,楼下站着一帮人,波尔克的同事们把莱纳的家给包围了。莱纳·布朗头一次意识到那头小猪的重要性。

 

他听到波尔克站在门口抱怨,说他下次见到艾伦·耶格尔就要打他一顿。和他聊天的女人劝他不要这样做,因为波尔克打不过他。她看到了莱纳,她走过来和莱纳打招呼,问波尔克是不是给莱纳带来了很多麻烦。波尔克在她后面不满地哼哼着。

 

莱纳租住的那间小公寓实在无力负担如此多的人。波尔克和他的同事们只能在楼下临时紧急召开会议,最终贝尔托特得出的结论是虽然波尔克和莱纳两个人冒雨打着手电在周边找了一晚上,但还是不能排除猪往这个方向跑的可能性,波尔克留在这里继续朝固定的方向寻找,其他人根据别的线索分头行动。

 

莱纳站在二楼的护栏边,看到楼下波尔克那一头金棕色头发的头顶。波尔克·贾利亚德一脸认真,用手对着皮克左右比划着,莱纳羡慕地看着充满干劲的波尔克。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除了莱纳·布朗,他的一切都结束了。

 

实际上皮克只是在问波尔克晚上吃什么,她说听说附近新开了一家店很不错,要不然和大家一起在那里吃晚餐。波尔克问她开了几辆车来,皮克说他可以和贝尔托特他们坐一辆车,那家店不远,半个小时就能到。

 

波尔克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他问皮克这次出来找猪的餐费能不能报销。皮克说可以。

 

波尔克让皮克等等自己,他上楼去把莱纳也叫上。皮克听完笑了。

 

 

波尔克走了回来,他看到莱纳正站在桌边抱着胳膊,脸色晦暗得有些异常。波尔克问莱纳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吃饭。

 

莱纳回过头来,他对着贾利亚德摇摇头。他说他不饿。

 

波尔克说你眼神都是虚的,还说不饿?莱纳还是摇头。

 

波尔克想了想,硬拉着莱纳和自己一群同事一起吃饭不太像回事,不如回头他再和莱纳单独去吃一顿。“是你自己不去的啊,别后悔。”波尔克没忘记对着莱纳啰嗦两句。

 

莱纳笑了一下,他皱着眉头牵着嘴角,又是波尔克最不喜欢看到的苦笑。他低声说,再见,贾利亚德。

 

“啊,再见再见!”波尔克拉起自己的外套就准备走,他冲着莱纳挥挥手,然后关上门出去了,他要早去早回,这样还来得及单独和莱纳去吃晚饭。莱纳听到他在和皮克说饿死了,还问能不能把车开快点。波尔克带着那群同事人声鼎沸地离开了这栋老公寓楼,浩浩荡荡朝着餐馆进军。

 

莱纳坐在椅子上,听着说话声渐渐远去,他头一次觉得人多是那样的好事。他甚至有些感激波尔克,在他生命的最后关头能让他这孤寂的家中再有一次生机,他以为波尔克再也不会回来了。莱纳在椅子上坐着,窗外的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给屋子里的家具蒙上了一层冰凉的黑影,月光在窗台上缓慢移动着,照亮了莱纳的脸。莱纳抬手左右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他最终还是决定在这里割腕。他舍不得波尔克留下的最后一丝温暖。

 

莱纳跪在放满热水的浴缸旁,他的两条手腕全部用水果刀划开,用那把他曾经拿来给波尔克削苹果的水果刀。莱纳的脸贴在浴缸边缘,看着他的血丝丝缕缕地爬满了浴缸。莱纳不喜欢浴室,因为浴室里总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这会让他想起他在医院当护工的那段时间,哪里都是病痛,哪里都是呻吟。莱纳不愿意再回想这些事情,他很疲惫了。

 

他的体温逐渐和冰凉的浴缸瓷砖趋同,眼前的血丝也渐渐模糊变成了血雾。莱纳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声音时,波尔克和那帮同事已经来到了门口。莱纳的意识模糊,他听不清波尔克在门外说了什么。如果他意识清晰,他就会首先意识到,比起肉体死亡来说,最先迎接他的很有可能会是社会死亡。而他现在还在想波尔克为什么还会回来。

 

波尔克推开了门。离开时的门是波尔克关上的,波尔克根本不懂怎么锁上莱纳家的门。他推开门,发现莱纳没开灯。皮克问他灯的开关在哪里,怎么不在门后面?波尔克说他哪里知道。

 

紧接着,波尔克开始大声喊莱纳的名字,在没有回应之后,他的呼唤变成了连名带姓。皮克让他别叫了,说莱纳会不会出门去了,波尔克说那才有鬼呢,他能有什么事出去。

 

莱纳扭过头,他的意识再模糊,也终于明白事情坏透了,他不能让波尔克和那群正在上楼的同事看他自杀的丑态。他艰难地把两个手腕从热水里抬起来,它们脱离热水的那一霎那,剧烈的痛觉重新回到了莱纳的身上,他毫无防备地呻吟了一声。莱纳趴在浴缸前面摸索着,他要赶紧把热水龙头关掉。

 

卫生间门口的光线闪烁,没有疑问,是波尔克和皮克打开了手电筒,他们听到了莱纳发出来的声音,波尔克还说好像是在卫生间里传出来的,有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说她先去卧室看看。

 

手电筒的光束越来越近,最终打破了卫生间虚掩的门,莱纳抬起手去阻挡,眼前还是被强光刺得发黑,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祈祷波尔克不要被自己的这副模样给吓到。

 

事与愿违,他听到波尔克叫得撕心裂肺,爆发的末尾劈开了声带的极限。莱纳根本不知道自己当时的样子有多恐怖,惨白的浴缸旁边都是他试图关水龙头时留下的鲜红血手印,他趴在浴缸旁边,虚弱得像个鬼魂。后面的记忆他就很模糊了。

 

莱纳看到波尔克和皮克朝自己围过来,似乎他们后面还有更多的人,有个金发的女人绕到他身后,一把死死地捏住了他两个手腕的刀伤,莱纳险些痛得直接晕过去。他看到波尔克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波尔克焦急地拍打着他的脸,叫他的名字,不停地朝他的脸上吹气,他随着波尔克的动作晃动着,却连一点反应都不能给波尔克。莱纳脱力地枕在波尔克的胳膊上,他看到浴室昏暗的天花板,还有围成一圈的人。有人把外套脱了披在莱纳的身上。

 

“救护车……”他恍惚听到有人对波尔克说。

 

波尔克声音抖得厉害,他说来不及等救护车过来了。他扭头看看怀里的莱纳,对方无力地后仰着头,一双金色的瞳仁正慢慢败色。

 

“……耶格尔呢?”皮克的声音插了进来。莱纳后面没有意识了,在最后漆黑的视野里,他还听到有人在门口问皮克要叫哪个耶格尔。

 

 

 

④四月六日 阴 温度20摄氏度 湿度60 气压101kpa 记录人:皮克·芬格尔

还是没有找到。发生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但我还是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

 

 

莱纳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里有两个黑点,他用力眨了眨眼,发现是皮克和另一个黑发男人一左一右地坐在他的床边。

 

“你醒了?”

 

“你没事吧?”

 

他们问莱纳。莱纳动了动,他从被子下面拿出了两只手,发现两只手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

 

“你感觉怎么样?耶格尔帮你处理了伤口,你感觉现在要去医院吗?”皮克说,她告诉莱纳,旁边的男人叫贝尔托特,贝尔托特脸上表现出和皮克同等程度的关心。

 

莱纳无力地摇了摇头,他没想到他这场自杀居然把这么多人卷了进来,最后这条烂命还是活着,依旧需要遭受苦难。如果可以,他一辈子都不想回到医院去。他发现旁边的皮克似乎有话要说,皮克开口称呼他为“布朗先生”。

 

“波波……贾利亚德他虽然平时性格是直了一些,”皮克说,她似乎在考虑到底怎么措辞才是最合适的,尤其是在这种说不清楚情况的场面下,“但他绝对不是那种人品很恶劣的坏人。如果他这几天真的冒犯到了你,你可以直接告诉他,我想……”

 

莱纳呆呆地听皮克说着,他才发现一直赖在他家里的波尔克此时不见了踪影。他茫然了许久,才明白过来皮克的意思。他赶紧告诉皮克,他自杀的事情和波尔克没有一点关系,把波尔克和皮克他们卷进来不是他的本意。

 

皮克和贝尔托特对视了一眼,他们松了口气。

 

“谢谢你们,”莱纳说,他绝望地看着天花板,他知道他的人生已经很失败了,没有想到会如此失败,自杀未遂,今后的人生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还把这么多人拖累进来看他自杀的丑态:“耽误你们的时间了……对不起。”

 

“不要多想,”贝尔托特对他说,“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莱纳叹了口气。他感觉到疲惫。他想问皮克波尔克去了哪里,但是又觉得没有意义,波尔克昨晚大概被他吓得够呛,这时候恨死了他。他闭上了眼睛。

 

昏昏沉沉之中他听到皮克让他安心养伤,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可以告诉波尔克。莱纳想问皮克,然而还是没有问,他很累了,他再次陷入了昏迷般的睡眠。

 

 

莱纳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波尔克正拖着大包小包挤进卧室的门。他沉着脸,在发现莱纳醒来之后脸色就更难看了,看起来阴沉得要滴水。莱纳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在莱纳的床边,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波尔克发高烧的时候莱纳就是这么守着他的,只不过现在地位互换了。波尔克拖回来的那一大堆袋子里,全都是皮克和她的同事们给莱纳买的慰问品,他们把这些东西交给了贾利亚德,说希望布朗先生快快好起来。

 

波尔克一句话都没有说。他打开了一盒橙子,用餐叉插起来一块,抵在莱纳的嘴边。莱纳想要张嘴说不用了,可是他一张嘴波尔克就把橙子塞进去了,莱纳只好吃下那块橙子,可是当他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时候,他看到波尔克迅速插起了第二块,继续送到莱纳的嘴边。

 

波尔克简直像是复仇一样,恶狠狠地对着莱纳塞入水果,莱纳嘴里塞满了来不及咀嚼和吞咽的橙子瓣,舌头被浓郁的汁水泡得发酸,他不敢张嘴说话,怕一说话橙汁就会从嘴角淌出来。他看到波尔克铁青着脸,又打开了一个纸盒。

 

莱纳囫囵地把嘴巴里的东西咽下去,他对着波尔克结结巴巴地说他吃不下去了,可是波尔克把那一大团奶油和蛋糕塞进了他的嘴里:“这是贝尔托特给你买的蛋糕。”

 

“太甜了……我不吃甜唔唔唔……”莱纳刚张开嘴说话,波尔克又迅速冲他的嘴里塞了一大坨。他固执地对着莱纳喂食着,他紧紧盯着莱纳疲于咀嚼的脸颊,就像如果莱纳就一点反抗的意愿他就会强行掰开莱纳的嘴塞进去。

 

“他们都以为是我搞得你想死。”波尔克终于说话了,他一边说又恶狠狠地插起一大块蛋糕,“柯尔特还问我为什么在你家里住了几天,你就要自杀。”他一把将蛋糕塞进莱纳的嘴里,几乎给莱纳造成了口吐白沫的惨样。

 

莱纳满嘴奶油地呜呜了几声,意思是不关波尔克的事。

 

“天都知道不关我的事,”波尔克满脸都是想明白了的那种怒气冲冲,就好像醒悟过来他被莱纳骗了这么久,“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就不想活了!你那个时候带着的绳子是去上吊的!”

 

他居然才想明白。莱纳不挣扎了,他自知理亏地吃蛋糕。

 

“你都不想活了,你还来招惹我干什么!”波尔克气势汹汹地质问莱纳,他手里的叉子在蛋糕上刮个不停,把那块漂亮的蛋糕搅得一团糟,就好像莱纳不配好好吃东西一样。

 

莱纳不懂自己怎么惹到波尔克了,他只是看到波尔克雨天一个人倒在地上救了他而已。还好现在他嘴里都是东西,也不用急着回答波尔克问题,蛋糕堵得他噎得慌。

 

“你就是故意的,莱纳·布朗,你明明知道我……你明明知道我有重要的事,你还来这一出,你知道你耽误了我多少时间吗?”波尔克说得别扭,他继续搅着那团蛋糕看着莱纳,“你之前居然还劝我不要有轻生的想法,你简直就是装模作样!”

 

莱纳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劝过波尔克了,但他还是低声对波尔克说了句对不起。

 

波尔克完全没听清,他突然想到什么,他问莱纳:“你是不是在敷衍我,想等我走掉,然后再来一遍昨天晚上的事情?”

 

莱纳苦笑一下。太痛了,他或许还要再攒一段时间的勇气才能第二次割腕。他艰难地咽下那一大口蛋糕,对波尔克说:“贾利亚德,其实你们不用管我……”他说,“我一个人这样挺好的。你们别再浪费时间了。”

 

“不准死!”波尔克气急败坏地冲他大叫一声,眼眶都急红了,“想都别想!”

 

莱纳吃惊地看着他,张着嘴什么都没说得出来。

 

波尔克是真的生气了,他手上还拿着叉子就在乱挥,叉子上的那坨奶油在挥动中摇摇欲坠。“他妈的我就搞不懂,你怎么听不懂我说的话?”他对着莱纳喊道,他甚至忘记了继续朝莱纳的嘴里塞东西,“我叫你好好活着,你怎么能去死?”全怪莱纳·布朗,波尔克的逻辑也开始混乱了,这段话听上去他那么蛮不讲理。

 

莱纳看着脸都气得发红的波尔克,他竟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大脑中也一片混乱,医院和小猪,生与死,都掺杂在一起,他无法决断,更没办法回答波尔克的问题,他和波尔克完全不是同一个观念的人。“贾、贾利亚德,为,为什么……”

 

“为什么?”波尔克恶狠狠地重复了一遍,他突然俯下身体揪起莱纳的衣领,他的嘴唇贴在了莱纳的嘴唇上。莱纳被吓得不敢动,他微微张开嘴,波尔克从他嘴里吃出那一大股什锦水果的味道,不算太坏,可是当他刚想继续深入的时候,他觉得莱纳的嘴巴里面又苦又涩,嫌弃地松开了。

 

“你明白了吗?”波尔克问还没有回过神的莱纳,他瞪着呆呆的莱纳,却感觉自己的耳根正在发烫。

 

似乎是太直接了,波尔克扭过头想。他现在感觉脸颊耳朵脖子都烫得要命,千万别被莱纳看出来。要是莱纳拒绝他怎么办?他对着莱纳放几句狠话就落荒而逃吧。他怎么会对莱纳这种傻头傻脑的人一见钟情?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波尔克觉得莱纳什么都不回答才是最好的结果时,莱纳却突然说话了,依旧是他那个低声下气的语气,“我明白了。”他说。

 

波尔克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他自己都没明白过来,莱纳怎么就明白了?他明白个狗屁!波尔克怒气冲冲地回过头去,他要看看莱纳明白了什么东西。

 

两只缠满了绷带的手伸了过来,它们穿过波尔克的肩膀,指尖停在波尔克的后脑勺上,迎接波尔克的是莱纳近在咫尺的一张脸,还有莱纳犹豫的,怯生生的一个吻。

 

波尔克的大脑在听到皮克说那只猪崽逃跑时都没有这么轰隆作响。他感觉头皮阵阵发麻,他没想到莱纳的一个浅吻怎么让他感觉到煽情得要死,莱纳手腕上的绷带在两边摩擦着他的脸颊,磨得波尔克心里发痛,他感觉原本的满腔怒火都塌陷了。波尔克搂住了他的腰,他不讨厌莱纳这样做。

 

他与莱纳越抱越紧,直到他们紧紧相贴,波尔克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莱纳的身上咚咚作响。

 

“……只要别太残忍……”莱纳喃喃说,“你怎么样都可以,贾利亚德……”

 

波尔克停了一下,他脑子里警铃大作,他终于意识到事情朝着完全不对的地方发展了,可是他还不太想这么就松开莱纳。“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的意思……”莱纳断断续续地说,“反正我也要死了……所以你想怎么样都好,最后再让我发挥一次作用……”

 

不行了,波尔克缩回手,突然觉得比吃了苍蝇还恶心。莱纳说的“我明白了”原来是明白出了这种东西,他把他贾利亚德当作什么了?他把他自己又当成什么了?

 

波尔克再度感觉到了怒火,他感觉自己手抖得厉害,他要费很大力气才能克制住不动手打人,他粗暴地拎起莱纳的衣领,对着莱纳吼了一声:“你什么意思?莱纳!”

 

被他提起来的莱纳低眉顺眼,眼底是浓重的两片青影,即使现在表情松弛,眉头和嘴角都有深深的皱纹,胡茬也没有好好修理过,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点的活气,浑浑噩噩地完全是个将死之人。他被波尔克吼得轻微瑟缩了一下,没出息的样子让波尔克又气又心痛。

 

“只……只要不把我搞死,”莱纳在他的注视下解释着,“……随便你怎么玩。”

 

波尔克怒气到达巅峰,反而被气笑了。他撒开了莱纳的衣领,伸手摸了摸莱纳的脖子,他的脸贴近了莱纳的脸。“为什么不能弄死你?”波尔克疑惑地说,“你不是本来就想死吗,莱纳·布朗?”他现在是真的想搞死莱纳,他想要掐住他的脖子,好好问问他为什么想法不按照正常人的思路走。

 

莱纳躲闪地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你把我弄死了……”莱纳嗫嚅道,“你会有麻烦的。我自己来就好。”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那么真诚,就好像波尔克杀了他是对他最好的恩赐,这份恩赐那么好,他不能要。

 

他妈的,是莱纳·布朗赢了。波尔克把莱纳推开,他用手背狠狠地擦了擦自己的嘴唇,要把莱纳留在上面的触感擦干净。他怎么会想和莱纳这种人接吻,他杀他都觉得脏了手。

 

他看看莱纳解开的领口,莱纳的皮肤苍白,波尔克很少见过有比莱纳更白的人。他平时倒不觉得,因为莱纳一天到晚愁眉紧锁,再白的肤色也晦暗下去。莱纳大概全身都是这样的肤色。

 

“让你做什么都行?”波尔克问。

 

莱纳满脸难堪地后缩了一下,还是点点头。他不敢想波尔克会怎么对他,他感觉全身都痛楚得不行,他想要流泪。

 

 

“起来,”波尔克简洁地说,“给我把猪找回来。找不到不准吃饭。”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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